第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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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回到中庭,钟宴笙的肩膀就被人揽住了,随即一股力道轻轻松松将他拖了过去。

他没反应过来,人还懵懵的,就被整个端到了景王面前。

裴泓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,伸手就想掀他的帷帽:“怎么一段时日不见,还变成大姑娘了,遮遮掩掩的?嘶,身上这么大股味儿,谁给你弄的香粉……给我看看,病好了没?”

钟宴笙吓了一跳,赶紧推开他的手,往后跳了跳:“景王殿下!我、我脸上生了疹子,很难看,别掀。”

说着,心虚地左顾右盼。

萧弄还在附近呢。

“嗯?不能给我看吗?难看又怎么了,我又不会嫌弃你。”裴泓嘟囔一声,看他态度坚决,遗憾地放下手,比划了下,“你病了那么久,是不是清减了许多……嗯,胖了啊?”

钟宴笙刻意在衣服里塞了好多层,看着确实比平时要臃肿些。

他撒谎时耳朵尖尖会发红,还好戴着帷帽,也没人能看见:“嗯!”

“胖了也好,原先瘦巴巴的,多叫人担心。”

裴泓十分及时地把话收回去,叹气道:“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歉呢,那日怪我没看好你,才让你落了水,幸好你没事,不然我可得愧疚一辈子了,以往父皇罚我禁足我都不服,这次是我活该。”

钟宴笙听他说得严重,认认真真安慰他:“殿下别这么说,又不是你推的我,愧疚什么?我还得多谢你跳进水池里,救了我一命呢。”

每次他这个认真劲一上来,裴泓就想笑:“谢这个做什么?你不也救过我一条命。”

裴泓说的是俩人小时候初识的事。

钟宴笙和裴泓说是幼时的朋友,其实有些勉强,也不是特别熟。

当年裴泓出生不久后,京城大旱一月,天子祈雨不成,寻了道士掐算,道士卜了一卦,说裴泓命格带火,大旱因他而起,需得在外面养到十八岁,才能接回宫中,还为当时未取名的小皇子取名为“泓”。

历代皇帝都忌讳这些,何况裴泓还掐这个点出生了。

不久裴泓就被送出了宫,养在京外的一处园子里。

不受宠的小皇子,就算在宫里都受不到什么好待遇,更何况是被放养在宫外。

几个一同被放进园子里负责照顾裴泓的宫人懈怠懒惰,觉得是因为裴泓,他们才会被放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,对他自然很不好,挨骂挨饿是常有的事。

有一次,裴泓终于受不了了,从园子里跑了出来。

隆冬寒月,京外天寒地冻,他穿得少,还没吃饱,头晕眼花的栽进了雪地里,就爬不起来了,是钟宴笙的马车路过,将他救起来的。

那时钟宴笙还没满七岁,病情稍微好了一点点,可以下地走路了。

郁郁哀愁多年的侯夫人欣喜至极,前去金福寺还愿,钟宴笙在家左等右等,等不到娘亲回来,又对外面的大雪好奇,跑到淮安侯的书房撒娇,想去接侯夫人。

淮安侯当即拒绝,结果接下来,他去哪儿钟宴笙都跟个小挂件似的,抱在他大腿上软磨硬泡,小小一只,可怜兮兮的,淮安侯最后受不了了,勉强松了口,派了一群人护送钟宴笙,坐马车去接侯夫人回来。

出京的路上,就碰到了昏在雪地里的裴泓。

裴泓被人抱进马车,钟宴笙把身上的小狐裘裹到他身上,紧张地看人给他喂热茶汤,裴泓醒来的时候,就看到钟宴笙捧着脸担忧地望着他,小小的孩童眉目玉雪,苍白漂亮得像个小菩萨,见他醒了,一双眼睛亮亮的,朝他露出个柔软的笑。

裴泓摸到身上温暖柔软的狐裘,恍惚还以为自己是快**,才见到这一幕。

钟宴笙看裴泓可怜,以为他是什么小乞丐,把他带回了家。

养了三天,宫里的人寻过来,淮安侯才知道小儿子把跑出来的八皇子捡回来了。

裴泓是被两个太监强行带走的,走的时候,还努力回头,跟钟宴笙约以后见面。

钟宴笙的第一个朋友就这么被带走了,难过了好久。

那次淮安侯也难得地冲钟宴笙发了火,告诫他以后别在路上乱捡人回来,也不再准钟宴笙随意出门,直到接到离京的调任,去往姑苏,一别多年,和裴泓再未见面。

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,不是很熟,但回京之后,裴泓来找钟宴笙时,钟宴笙还是很高兴的。

淮安侯不太赞同钟宴笙跟景王做朋友,但景王身份特殊,他也不能直接制止,只能默认了。

“看你恢复了就好。”

裴泓“啪”地展开扇子,挡住半边脸,压低声音:“不过我就被关了一个月,怎么一出来,外面就翻天了?你家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,跟你一起来的那人又是谁?”

钟宴笙没吭声。

裴泓隐约明白了点什么,望了眼那头被人群簇拥的钟思渡,用力拍拍钟宴笙的肩膀:“小笙,别难过,若是有人欺负你,就告诉我,我虽然没什么用,但当个皇家招牌护着你还是可以的,要是觉得闷了,也

可以随时来找我喝酒。”

钟宴笙闷闷道:“我不喝酒。”

裴泓乐了:“好,不喝酒,咱们喝茶解愁。”

钟宴笙嘀嘀咕咕:“我也不愁。”

相比他自己的身份变化带来的愁意,还是萧弄从便宜哥哥变成定王殿下要更让他发愁点。

“我听说定王把你的花抢了。”

裴泓看他不大乐意多说此事的样子,贴心地转移话题,把自己带来的玉簪花递给他,哄小孩儿似的:“来,我的给你。”

景王殿下是京城有名的拎不清,其他亲王回京,忙着争权夺势,就他回来之后,忙着吃喝玩乐,现在居然还要把来参加斗花宴带的花送给他。

钟宴笙脸都红了,把花推回去:“我不要,殿下留着花送给心上人吧,给我做什么。”

裴泓遗憾地把玉簪花收回来,往旁边看了眼:“萧闻澜过来了,应该是被定王教训完了。我现在得去趟德王那边

,你就跟萧闻澜在一处,没人敢对你说什么做什么的。”

要真论起来,萧闻澜的靠山,比裴泓硬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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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竟定王再嫌弃萧闻澜废物,萧闻澜也是他二叔留下的亲儿子,是他在世上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。

所以一般情况下,也没人会来招惹萧闻澜。

钟宴笙乖乖点头:“好。”

裴泓都能想象到他那副乖巧的样子,手痒得很想捏捏他的脸,又叮嘱了钟宴笙两句,才风流地摇着扇子离开。

云成在旁边听了半天,不禁道:“还是景王殿下人好啊。”

就算得知小少爷不是侯府的真世子,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目光,见小少爷不想提,就不多提那些事,依旧很关心小少爷。

一点也不像那些趋炎附势之辈。

萧闻澜最后还是在萧弄那儿领了顿骂,十分萎靡,长吁短叹地走到钟宴笙身边,刚想开口说话,鼻子抽了抽,扭头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,揉着鼻子纳闷道:“钟小世子,你的香粉怎么这么……啊湫!……呛人啊?”

钟宴笙想想以前看的闲书,聪明地选择不答反问:“萧二少,好闻吗?”

萧闻澜的脸色一言难尽了会儿,想到帷帽下那张灿若桃李的脸,咬牙点头:“好闻!”

长得好看,说什么都对。

钟宴笙愉快地点点头,已经快忘了方才在萧弄面前有多紧张了,兀自偷乐。

“方才过来时,我和景王殿下已经听说了。”萧闻澜揉着鼻子,带着鼻音安慰钟宴笙,“你别搭理那些说闲话的,他们一天天比我还闲,就算不是淮安侯府的世子又如何,你可是我萧闻澜认定的朋友!”

钟宴笙迷茫地眨眨眼。

加上方才在小花园里那一见,他和萧闻澜这才第三次见面吧,怎么就朋友了?

“孟棋平是不是带人去堵你了?他那人就那样,脑子有病!我以前跟他一起出去,也不是很想跟他玩,我在场的时候,他也不敢太放肆。哎,你都不知道他私底下有多变态。”

萧闻澜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,嘴叭叭个不停:“他就活该被我堂兄砍手指,没把他下面那个削了都是我堂兄仁慈!钟小世子你别害怕,他要是敢再纠缠你,你就跟我说,我给你搬救兵!”

说到“搬救兵”时,脸色还挺得意。

萧闻澜的救兵还能是谁,钟宴笙可不敢再跟萧弄对上了,迟疑了一下:“谢谢?”

“对了。”萧闻澜左右看看,压低声音,“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我堂兄了?他方才向我打听了你。”

钟宴笙心里一咯噔,瞬间结结巴巴:“啊、啊?定王殿下,打听我什么?”

“他问我你长得怎么样。”萧闻澜摸着下巴,“我说你长得很好看,京城第一美人非你莫属,他叫我去看看眼睛。”

钟宴笙活了十八年,第一次感到了凝噎:“……”

“对了,我还给我堂兄说了你的小名。”

钟宴

笙的心倏然又悬了起来,眼睫轻颤。

迢迢这个小名,是去姑苏之后,教书的先生为他取的,除了淮安侯和侯夫人外,平日里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叫他,知晓这个小名的,也只有几个伺候在两位长辈跟前的下人,不会出去乱说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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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传出去也不无可能。

“上次你们在九香楼玩,后来我听其他人说了,你小名叫宴宴是吧?我告诉我堂兄了,没问题吧?”

钟宴笙正在努力地思考,万一萧弄找上来,他该对自己的小名编出什么瞎话才能保住小命,闻言足足愣了几瞬,完全没想到,孟棋平给他起的这个腻乎乎的小名,居然还能发挥这种作用。

片晌之后,他十分诚恳地点点头:“没问题,当然没问题,真是太谢谢你

啦萧二少——定王殿下有说什么吗?”

“没,我堂兄大忙人,还有事呢,问完就走了。”萧闻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,用肩膀撞了撞钟宴笙,“不是我怂,是我堂兄他比较高深莫测……钟小世子你懂的吧?”

钟宴笙诚恳应声:“懂,懂。”

就是这个称呼听得别扭,他忍不住了:“萧二少,你可以不叫我钟小世子的。”

萧闻澜哈哈一笑:“抱歉抱歉,喊顺口了。那我叫你宴宴?”

“……谢谢,不了。”钟宴笙对这个称呼有点抗拒。

萧闻澜的脾气好得很:“钟小公子。”

钟宴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。

萧闻澜分明认识许多人,但并未过去跟那些人攀谈,反倒是跟钟宴笙蹲在角落里,闲闲散散地聊了不少。

虽然钟宴笙悄咪咪觉得,这位萧二少爷充斥着一种很不靠谱的气息,但和他聊天还是很有趣的。

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萧弄。

萧弄和萧闻澜的差距太大了,无论是能力还是性格,甚至是长相,都全然不同,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居然是堂兄弟。

萧闻澜比谁都畏惧萧弄,但也比谁都崇拜萧弄,隐隐以堂兄为傲,一说到萧弄,表情就变得相当虔诚:“所以你别担心,方才我堂兄问我时,脸上并无杀气。外头都把我堂兄传得跟什么似的了,其实我堂兄**都是有理有据的,不得罪他的话,他是不会滥杀无辜的。”

钟宴笙:“……”

谢谢你的安慰,更害怕了。

还有什么得罪,是比把定王强上了更可怕的吗?

虽然那日他是中了药,情非得已,才把定王坐在身下……解决的。

所以那晚上萧弄生气了,把他捆起来他也能理解。

钟宴笙一想起这些事情,耳尖就红,好在戴着帷帽,萧闻澜也看不见他的表情,听他不吱声了,自以为安慰起效,转了个话头:“差点忘了,后日我约了几个朋友出去晃晃,见个好东西,钟小公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?”

钟宴笙下意识想婉拒。

话未出口,萧闻澜就极为热情地道:“很有意思的,我要给你们展示的好东西,寻常人可见不着!我就

见不得那些人冷落你,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情深潭水,你就是乞丐,也是我的朋友!”

钟宴笙都不知道,他们怎么就到情深潭水的地步了。

但萧闻澜的表情实在诚挚,又充满善意,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,钟宴笙实在不好意思拒绝,便仔细斟酌了下。

萧闻澜那么怕萧弄,约见的地方,肯定不会有萧弄,所以那个地方应当是远离定王、十分安全的,去去也无妨。

想完,钟宴笙对这个热情的新朋友腼腆应道:“好。”

得到应答,萧闻澜兴奋极了:“那成!后日午时,我来淮安侯府接你,我保证那个好东西不会让你失望的!”

俩人坐在角落聊着,浑然没注意到有道视线时不时就扫过来,停留在钟宴笙身上片刻,又很快转开。

天色不知不觉渐晚。

不知道是因为孟棋平断了根手指,还是因为萧弄的出现,也可能两者兼有,斗花宴结束得匆匆,省略了几乎一大半的流程,花也没斗,不到酉时五刻,便散宴了。

园中众人都听闻了萧弄的事,本就没什么心情留下了,听到散宴,反倒大大松了口气,匆忙离开景华园,准备回府跟家里人说说今天的事。

钟宴笙也跟云成回到马车附近,朝着萧闻澜挥挥手:“萧二少,后日再会。”

钟思渡从后面走过来,冷淡地瞥了眼萧闻澜后,视线又回到钟宴笙身上。

今日他本该专心与京中其他的权贵子弟结交,但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飘到钟宴笙身上,看他跟那个京城有名的草包混在一起,说说笑笑。

在钟宴笙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的,就是此人?

若不是有萧家这层身份,谁会正眼看萧闻澜这种废物一眼。

钟宴笙居然宁愿跟这种人聊得开心,也不过来他那边。

也罢,省得心烦。

钟思渡还维持着得体的笑,眼神却冷冷的,扫了眼钟宴笙,行动如风,擦过他的肩,越过他先一步上了马车。

钟宴笙被抢了道,也不生气,乖乖让了路,等他先上了马车才上。

上去了,钟宴笙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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